最大的可能,是有人暗中指使,家主陈世儒。
这个李氏的来历也不一般,陈世儒是陈执中的儿子,而李氏,乃当朝天章阁待制李中师的女儿。
而李中师,又是老宰相吕夷简的孙女婿,换句话说,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,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,是李氏的叔公;李氏的母亲,是吕公著的侄女。
因此案件虽然还在调查,京中已经流言四起。
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陈世儒,证明是他的授意,但是大宋人对这样的事情是深恶痛绝的,加之又出在豪强之家,一时间大有不杀陈世儒不足以平民愤的趋势。
而苏颂却要坚持原则,于是京中又开始有苏颂意图接受权贵干请,为陈世儒脱罪的流言。
下头的人已经有些扛不住了,这段时间开封府的人出门,几乎就是人人喊打的行情。
司理参军很委屈,府尹这是在跟大家过不去,也是在和他自己过不去,非要把案子办到无可挑剔,何必呢?
如今汴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,富贵人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多了去了,拖十个出来全剁了,可能里边有冤枉,但是隔一个剁一个,绝对会有漏网。
这种说法很可笑,因为它本身完全来自臆断胡猜,然而偏偏很有市场。
见到苏颂入衙,参军上前:“大尹,如今都下流言可畏,这样下去,不好措置啊……”
苏颂看了他一眼:“法不因人而宽,事不因情而异;法以公平为上,事以求实为先。”
“诸君只要执法严明,量刑出以公心,就一定能办好此案。”
司理参军继续汇报说:“陈妻李氏虽怨恨其母,但并未明言用毒。又不曾亲自加害,按法不当处死。陈正儒不知此事,更应从轻惩处。”
苏颂摇头:“这个推理不妥,推鞫不细。”
“陈李二人若不知情,为何葬礼如此草草?就算事前不知,事后也不知?如果知晓,为了所谓世家体面,就敢包庇下如此逆伦大案?前后供词,因何都规避了这一点?”
“设若陈李二人无辜,按照常理,就算有司不问,难道他们不能自辩?这有没有可能是心虚逃避?请再加调查,依法判之。”
参军面有难色:“大尹,要不……用刑?三木之下,何语不可求?”
苏颂有些无语地看着手下:“要你们认真,不是要你们接受干请干扰司法,也不是要你们屈打成招。”
“一切要用证据来说话,不能出现审理瑕疵,否则别人以此相攻击,谁都跑不了。”
“事关逆伦人命,既不能冤屈一个好人,却也不能枉纵一个坏人。谁在这上头出现点瑕疵,那就是授人以柄,这同样也是为了保全你们自己,明白了吗?”
司理参军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,赶紧低头:“是是,下官再去详查。”
参军下去了,衙役呈上一信,苏颂拆开,乃是任中都官的妻弟辛化光写来的,信中对苏颂的处境表示关切。
因为昨天,赵顼身边的宦官过去告诉他:“陛下很关切此案,认为李氏丧尽天良,乃人伦大恶,应从重惩处。权知开封府苏颂是你姻亲,你得告诉他,要理解上意,勿违圣心啊……”
苏颂将信收好,整理了案情卷宗,去宫门候朝。
早朝之后,赵顼果然留下苏颂,问及了陈世儒案的进展。
苏颂汇报了案件审理情况,赵顼点头:“若非爱卿心细,几乎就枉纵了此案。”
苏颂拱手:“此臣职守分内之事。”
赵顼说道:“不过也惹来了大麻烦啊……朝臣有人言卿欲宽纵陈世儒夫妇,朕是不敢信的。然陈、李所犯,乃人伦大恶,宜严不宜纵。”
苏颂起身拱手:“京师重地,权贵林立。吾皇重托,臣不敢有怠。凡有罪者,臣皆付有司,诫以公平,不言轻重。所惧者,是一有所倾,必坏国法。”
“故此案臣既不敢言宽,亦不能喻重,只能告之以公,绳之以法。”
苏颂这态度,让赵顼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拒不草李定任命那一回,只好提醒他:“陈氏为官多年,亲友在朝者甚众,说情者一定很多。爱卿一定要执法严明,勿为说情所动。”
苏颂也知道赵顼想到了什么,低头认真说道:“臣自当如此。然臣的坚持,从来都是为了国家法度,没有一次是因为私情。”
这天太难聊了,赵顼只能苦笑,让苏颂离开。